凌越冲进瀑布后的暗门时，肩胛骨被一颗子弹擦过，灼热的痛感像火钳夹着皮肉。他反手将青铜矩尺插进岩壁的凹槽，门后的机关发出齿轮咬合的闷响，花岗岩与金属板层层闭合，将义体人的枪声隔绝在外。潮湿的水汽裹着血腥味漫上来，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喘息，发现暗门后的通道竟铺着现代防滑地砖，边缘还嵌着应急灯，显然是近年才修建的。
“没想到734号的后辈里，还有人能把矩尺用到这种地步。”
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通道深处传来，惊得凌越瞬间握紧矩尺。应急灯的绿光里，缓缓走出来个拄着地质锤的老头，冲锋衣上印着前哨组的标志，左袖空荡荡的，伤口处缠着浸血的布条——是前哨组的老陈，那个三天前被宣布“牺牲”在营地的队长。
“陈叔？”凌越的喉结滚动了一下，“你不是……”
“被烧成灰了？”老陈咧嘴笑，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，“那是给饕餮财团演的戏。前哨组七个人，四个在外面当诱饵，两个守着青丘入口，就我这半截胳膊的，负责在这儿等你。”他指了指通道尽头的铁门，“王教授说，你肯定会往这儿跑。”
凌越盯着他空荡荡的左袖：“义体人干的？”
“是‘改造人’。”老陈啐了口带血的唾沫，“饕餮财团的新花样，把活人的胳膊换成机械臂，神经接驳处用星骸碎片当催化剂。你瞧这伤口。”他扯开布条，伤口边缘泛着蓝绿色的荧光，像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皮肉里蠕动，“星骸的辐射能加速愈合，也能把人变成听话的狗。”
通道突然剧烈震动，铁门被撞得哐哐作响。老陈拽着凌越冲进铁门，反手按下墙上的按钮，厚重的合金板从天花板落下，将追兵彻底挡在外面。“最多能撑十分钟。”他指了指眼前的空间，“这才是前哨组真正的营地——当年734号考古队的地下实验室。”
凌越的呼吸猛地停滞。
这是个约五十平米的圆形空间，四周的实验台上摆着玻璃培养皿，里面漂浮着半透明的组织样本，在紫外线下泛着诡异的荧光。最里面的冰柜上贴着标签：“烛龙基因片段�9�9编号0734”，旁边的电脑屏幕还亮着，显示着基因测序图谱，与他在昆仑墟实验室里见过的人类基因序列有70%的重合度。
“祖父的研究……”凌越的手指抚过培养皿，里面的组织突然收缩，像被某种力量唤醒，“他当年不是在研究考古，是在……”
“研究人类的起源。”老陈打开冰柜，取出一支冒着白气的试管，里面的液体呈现出与青铜矩尺相同的蓝绿色，“王教授没告诉你吧？咱们这支考古队，从1987年起就是双重身份——明着挖古墓，暗着找星骸。你祖父发现，人类基因里藏着烛龙的片段，就像……就像电脑的隐藏代码。”
试管里的液体突然沸腾，在凌越靠近时溅出一滴，落在他被擦伤的手背上。没有灼痛感，反而像冰块融化般渗入皮肤，伤口处瞬间浮现出与培养皿中相同的荧光纹路，沿着血管蔓延，最终在手腕处形成一个微型的星图。
“激活了。”老陈的眼睛亮起来，“果然是734号的血脉。你祖父说过，只有烛龙基因携带者能打开记忆核心的完整数据，小张带的那个，现在还只是块普通水晶。”
铁门突然发出刺耳的撕裂声，合金板被某种利器撬开一道缝，红光从外面渗进来。老陈猛地将试管塞进凌越怀里：“这是基因稳定剂，能压制烛龙片段的暴走。记住，记忆核心里藏着两个秘密——人类和大荒星轨的关系，还有……饕餮财团真正的老板是谁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这些？”凌越抓住他的胳膊，注意到老陈脖子上挂着的吊坠，与祖父日记里夹着的铜片一模一样。
“因为我是你祖父的学生。”老陈扯开吊坠，里面嵌着张泛黄的照片，七个穿着白大褂的人站在昆仑墟的冰原上，年轻的祖父站在中间，身边是二十岁出头的老陈，“当年‘异常撤离’是假的，我们七个人自愿留下守着青丘。前阵子收到王教授的消息，说饕餮财团要对新一代动手，才故意演了场牺牲的戏。”
哐当——
合金板被彻底撞开，义体人端着武器冲进来，机械臂末端弹出锋利的刀刃。老陈突然将凌越推向侧面的通风管道：“走通风系统去祭坛后侧，小张带着核心往那儿跑了！记住，别信九尾族的长老，他们中间有……”
最后几个字被枪声淹没。凌越钻进通风管道时，看见老陈拉响了腰间的手雷，玻璃培养皿在爆炸中碎裂，那些荧光组织样本溅在义体人身上，像硫酸般腐蚀着金属外壳。他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喊出声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，那里的荧光纹路正随着心跳剧烈闪烁。
通风管里弥漫着福尔马林的味道，凌越匍匐前进时，青铜矩尺突然发烫，尺身投射出小张的位置——正在祭坛西侧的峡谷里奔跑，身后跟着三个模糊的黑影，不是义体人，速度快得像鬼魅。
“小张有危险！”他加快速度，膝盖在金属管道上磕出淤青也顾不上。管道壁上贴着前哨组留下的标记，箭头指向一处检修口，旁边用红漆写着：“九尾非善类，记忆藏杀机”。
检修口下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，凌越屏住呼吸，透过格栅看见三个穿着白色长袍的人，脸上戴着狐首面具，手里拿着锁链，链节上镶嵌着星骸碎片，正围着一个蜷缩在地上的身影——是小张，记忆核心的水晶球滚落在脚边，已经失去了光泽。
“烛龙血脉在哪？”为首的白袍人用机械般的语调发问，锁链突然收紧，星骸碎片刺入小张的胳膊，“不说就把你变成培养皿里的样本，像1987年那些人一样。”
凌越的血液瞬间冻结。1987年失踪的考古队员，不是牺牲了，是被九尾族当成了实验品？他摸出地质锤，正准备砸开检修口，却看见小张突然抬起头，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容，眼睛里闪过与义体人相同的红光。
“在这儿呢。”小张的声音变了调，机械而冰冷，他猛地从怀里掏出个黑色装置，按下按钮的瞬间，水晶球突然炸开，释放出刺眼的白光，“饕餮财团感谢九尾长老的配合，记忆核心的定位信号已经发出。”
白袍人的面具突然裂开，露出下面闪烁着金属光泽的脸——是义体人！他们撕开长袍，机械臂上的饕餮纹与小张手里的装置产生共鸣，整个峡谷突然亮起红光，与天空中的某个点形成直线。
“陷阱！”凌越终于明白老陈没说完的话，九尾族里的叛徒不是长老，而是整个族群早已被饕餮财团渗透！他砸开检修口，青铜矩尺的蓝光直射向小张，“醒醒！你被改造了！”
蓝光击中小张的瞬间，他的身体剧烈抽搐，眼睛在红光与正常瞳孔间反复切换：“凌队……救我……他们在我脖子里……”他的手抓向衣领，露出后颈处一个微型的金属接口，里面嵌着星骸碎片，“前哨组的牺牲……都是假的……他们早就……”
一只机械臂突然刺穿小张的胸膛。白袍义体人抽出刀刃，星骸碎片沾着的血滴在地上，瞬间长出黑色的藤蔓，将小张的身体包裹成茧。“多谢你送上门来，烛龙基因携带者。”为首的义体人摘下狐首面具，露出半张金属半张人脸的诡异面容，“王教授说你会来这儿，果然没猜错。”
“王教授？”凌越如遭雷击，“是你？”
“是我安排老陈等你，是我让小张‘激活’核心，也是我……”义体人的机械眼闪烁着红光，“让你祖父的基因研究得以延续。你以为734号是考古队？不，这是饕餮财团的基因筛选计划，从你祖父那代就开始了。”
青铜矩尺突然发出悲鸣般的嗡鸣，凌越的手腕处，荧光纹路疯狂扩散，覆盖了整个小臂。他想起祖父日记里被红笔圈住的句子：“当烛龙醒，星骸鸣，真假易形，敌我难分。”原来所谓的守陵人、九尾族、前哨组，全都是饕餮财团布下的局，目的就是筛选出像他这样的基因携带者。
黑色藤蔓突然剧烈晃动，小张的茧裂开一道缝，露出染血的手，紧紧攥着半块水晶碎片。凌越看见碎片上反射出自己的脸，眼睛里不仅有愤怒，还有一丝……兴奋？就像沉睡已久的某种东西正在苏醒。
“你以为我没留后手？”凌越突然笑起来，将青铜矩尺对准自己的手腕，“祖父在基因里给我留了保险——烛龙片段暴走时，会触发星骸的自毁程序。这里的星骸碎片，包括你机械臂里的，都会一起炸掉。”
义体人的金属脸第一次露出惊慌：“你疯了？这样你也会死！”
“比起成为你们的实验品，我选同归于尽。”凌越的指尖已经触到矩尺的最后一道刻度，那里刻着祖父的字迹：“734号最后的守护”。
就在这时，峡谷深处传来悠长的狐鸣，所有的黑色藤蔓突然枯萎，义体人的机械臂发出刺耳的警报声。一个穿着红色长袍的少女从阴影中走出，没有戴面具，九条毛茸茸的尾巴在身后展开，每片尾羽都像燃烧的火焰。
“谁说九尾族都是叛徒？”少女的眼睛是纯粹的琥珀色，手里拿着根骨笛，笛身上刻着与青铜矩尺相同的刻度，“老陈他们藏在祭坛底下的信号弹，终于舍得放了。”
义体人突然转身就跑，却在迈出第一步时僵住——他们的机械腿被某种透明的丝线缠住，丝线泛着荧光，与凌越手腕上的纹路同源。少女吹了声口哨，丝线突然收紧，将义体人肢解成碎片，星骸碎片掉在地上，立刻被地面吸收，冒出蓝绿色的烟。
“青丘的‘噬金藤’，专克机械义体。”少女捡起小张身边的水晶碎片，递给凌越，“真正的记忆核心在祭坛底下，这只是个诱饵。你祖父当年和我们族长约定，用一半的烛龙基因换青丘的庇护，可惜……”
她的话没说完，凌越已经冲向小张的茧。藤蔓自动退开，露出尚有呼吸的小张，后颈的金属接口正在融化，留下一个星形的疤痕。“他还有救。”少女按住小张的伤口，尾尖的火焰落在疤痕上，“星骸碎片被噬金藤中和了，但记忆会出现断层，就像……”
“就像被格式化的硬盘。”凌越接过基因稳定剂，注入小张的静脉，“这是前哨组留下的，能清除改造痕迹。”
少女的尾巴突然竖起，警惕地望向祭坛方向：“饕餮财团的主力来了。记住，祭坛第三层的地砖能翻转，下面是734号实验室的真正入口。找到‘烛龙之心’的完整数据，比什么都重要。”她的身影突然变得透明，九条尾巴化作火焰，融入空气中，“我叫阿青，九尾族的叛徒猎手，咱们会再见的。”
凌越将小张背到背上，青铜矩尺指引着方向，在地面投射出淡蓝色的路径。经过老陈牺牲的通道时，他看见冰柜里的试管全不见了，只剩下一张字条，是老陈的笔迹：“基因片段会吸引异兽，也能指挥它们。你祖父当年能号令烛阴之卫，不是因为矩尺，是因为血脉。”
手腕上的荧光纹路突然指向天空，凌越抬头，看见青丘的穹顶正在裂开，露出布满星舰的夜空。最大的那艘星舰船身上，饕餮纹在黑暗中闪烁，像远古凶兽张开了巨口。
“看来最后的决战，要提前开始了。”凌越调整了一下背上的小张，握紧矩尺，朝着祭坛的方向走去。他知道，接下来要面对的不仅是饕餮财团的义体人，还有九尾族内部的叛徒，甚至可能是……被星骸改造的自己。
但此刻他的心里没有恐惧，只有一种莫名的平静，就像祖父说的：“当你真正接纳血脉里的秘密，就会明白，所有的相遇都是必然。”通风管里的福尔马林味还在鼻尖萦绕，混合着青丘特有的檀香，形成一种奇异的气息，像历史与未来在这一刻交织。
祭坛的轮廓越来越清晰，在星舰的红光照射下，九根石柱投下细长的影子，像九把倒悬的剑。凌越能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在震动，不是因为星舰的降临，而是因为沉睡在地底的某种东西正在苏醒——或许是真正的记忆核心，或许是被囚禁的烛阴之卫，又或许，是比这一切更古老的存在。
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水晶碎片，在星光下折射出复杂的纹路，像一张等待被破译的地图。而他手腕上的荧光，正与这张地图产生共鸣，仿佛在说：欢迎回家，烛龙的后裔。
远处传来星舰降落的轰鸣，凌越深吸一口气，加快了脚步。他知道，第五章的结束不是终点，而是另一个谜题的开始——关于祖父的真实身份，关于734号计划的全貌，关于人类与大荒星轨之间，那段被刻意掩埋的血脉联系。
青铜矩尺在他掌心发烫，像一颗跳动的心脏，与青丘地底的脉搏，与漫天星舰的引擎，与他血脉里的烛龙基因，形成了跨越时空的共振。这一次，他不再是被动卷入的考古队员，而是主动走向命运的守陵人。
夜还很长，但光，已经在他的血脉里亮起。